澎湃新闻记者 杨偲婷
如果要论今夏最热国产剧，《梦华录》定然榜上有名。导演杨阳是国家一级导演，曾执导多部热播影视剧并斩获多个国内电视剧行业大奖。2020年夏天，杨阳接到《梦华录》剧本，据悉，编剧张巍在写剧本的时候查阅大量史书，对宋代人的衣食住行有较深的研究。“剧中的菜名、饮料名、街道名，各个阶层人的称谓、穿着打扮，她都了如指掌。”
而杨阳被剧本里表现的“几个女人的奋斗、友谊和爱情打动了”。“我其实一直很想拍一部女性剧，但如果是争吵或斗争的故事我不太喜欢，”杨阳说道，“而这个故事，我第一次读的时候就觉得很喜欢，女孩之间互帮互助、相互扶持的关系，是很打动人的。”她认为，这个发生在宋代女性身上的故事，让她联想到今天，很多从各地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打拼、奋斗、寻找生命价值的女性。“我想为这些女孩子们拍一部剧”。
《梦华录》剧照，来到东京打拼的三姐妹
“找到想突破的演员”
杨阳与《梦华录》中的几位主演都是首次合作，“我是希望《梦华录》的演员能给观众带来新的感受，也希望找到想突破自己的演员。”
而此次在《梦华录》中，观众也确实看到了刘亦菲“接地气”的一面，为救朋友假作引诱周舍的一段，媚眼如丝，一改她过往的影视形象。杨阳表示，在看了《花木兰》之后，她感受到了刘亦菲“内心的强大和力量”，也感受到她想突破自己固有形象的动力。“挑战和突破，也正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梦华录》剧照，赵盼儿假装引诱周舍
杨阳回忆，第一次见刘亦菲是在一个酒店，聊了好几个小时。她认为，刘亦菲在某种程度上，对于这个角色的渴望，可能高于很多人对演员这个职业的认知，“很多人可能觉得，演员就是来‘演’戏的，但是亦菲不是，她是希望在项目里的这段时间，过另一种‘生活’，这也是她跟我说的，她不仅要去‘演’赵盼儿，更重要的是去表达和体会人物的内心，这些都是我觉得很需要被珍惜的。”
“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热度，也相信她不会按套路去演，因为我们俩都想打破套路，不做行活。她也是在寻找不同于以往的、有突破的角色，我们在这点上是一拍即合的。在离开的时候，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有一个拥抱，在那一瞬间，我自己好像有一个信念，这个女演员找对了，有一种传递，在那种传递当中还有一个感受，就是我要很好地去爱她、保护她、尊重她。”杨阳说道，“我们的合作是建立在一个信任的基础之上，我能够明白她的想法，她也能明白我的想法，大家目标也是一致的，我们要共同去完成这个作品，突破曾经的自己。”
对于其他几位主演，杨阳也予以极大认可，陈晓特别能吃苦，无论多么疲劳，多么难的紧张拍摄都可以从容应对；柳岩则是“眼睛会说话”，“三娘是一个虽然说话有些莽撞，但却丝丝入扣，粗中有细的人，柳岩能把三娘的古道热肠，侠义表现出来”；林允年纪小，拍戏也是很认真的，“觉得不够好的地方，会一遍一遍要求重来”。
《梦华录》中，也确如杨阳所说，对于人物情感表演的呈现，没有停留在国产古装剧近几年的某种“大特写+大段台词”的行活套路中，“对于演员情绪的捕捉，我们不一定要拍很多的近景去刻画她的脸部表情变化，我希望通过人景合一的方式，让观众感受到这个空间之下，演员情绪的流动，当演员进入这个空间之后，她会更容易融入角色，然后带入角色的心境，也给观众一定的想象空间。”
剧中一场斗茶的戏后，刘亦菲所饰演的赵盼儿，一人留在散场后的茶楼后院，独自起舞。曾经，赵盼儿极力隐藏自己的乐伎出身，如今，却以精湛舞技为斗茶场面增光添彩。这是她直面过去，开始摆脱自卑的一场戏。杨阳在微博提到，这场戏是她临场提出的，“我想让她跳一段舞，为战胜狭隘的世俗和自己曾经的软弱，她为自己献上一舞。”刘亦菲在事先没有排练的情况下，完成了这场表演。
《梦华录》剧照，赵盼儿独自起舞
“爱情是一个递进的过程”
播出前期，《梦华录》中，一段赵盼儿目送顾千帆坐船离开的戏，被剧粉热议。这场戏中，台词和具体情节的比重被压缩，更多是含蓄浪漫的情绪表达。而这样的表达，在近些年的国产古装剧创作中，已属少见。据悉，这场戏的拍摄，当时已在半夜，整个团队都十分疲惫，甚至杨阳的助手“都不知道导演在拍什么”。直到看到成片，才明白其意。杨阳曾如此定义这场戏：“那是一种克制的情愫和安静的波澜。月下，微醺，一人在水，一人凭栏，眼中泪，心中事，意中人，波声、虫鸣，旁人话音皆不入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心中只有彼此……”
这种细腻含蓄的情感表达，一方面，杨阳承认，部分来自身为女性的情感敏锐度，但更多是整个剧审美方向的一致，“我一直觉得，中国古代文化很深邃，古装剧需要一种古典的美，是含蓄的，就像中国画讲究留白。隔水相望那场戏，原本有很多台词，我把台词放在次要位置，二人无言，隔水相望，渐行渐远，心中的涟漪在静默中流淌。这种克制的处理，大概就是古代画中的留白吧。我相信这样的含蓄是一种古典美，观众是能够感受到的。”
赵盼儿、顾千帆隔水相望
对于男女主人公的情感呈现，杨阳有她非常清晰的人物认知。“这两个人，在遇到彼此之前，都曾经历经过自己人生的最低点。他们都有遭遇艰难历程，都有很成熟的心态。两个这样的人遇到，首先一定是克制的。赵盼儿刚开始会害怕顾千帆瞧不起自己，但其实顾千帆见到赵盼儿的第一面，就知道她不是个一般的女子，到洗手的那场戏，赵盼儿才会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杨阳道，“成年人之间克制的情感，在两人之间存在了很长时间。”
剧中，赵盼儿在意识到自己对顾千帆的情感时，流着泪对三娘诉说，陷入情感的人的患得患失、多愁善感，在这场戏中展露无遗。“她心里怕很多东西，不知道感情如何发展，这是他们前面情感的一种塑造。”杨阳认为：爱情是一个递进的过程，“刚开始可能是相互试探的，不需要太直白的呈现，到后面两人一起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情感就升温了。”
“我可能有点喜欢他”
除了细腻的情感戏，也有观众注意到《梦华录》的打戏也颇有出彩之处。几年前，同是杨阳执导的电视剧《将夜》中，一场“春风亭雨夜”的打戏，已被不少剧粉认为梦华录改编自哪部小说，是近几年的武侠剧打戏名场面。对于动作戏的拍摄，杨阳有她明确的创作态度，“先有人，才有戏。戏是人所打造的，动作戏也一样，是要根据角色性格的不同、剧集调性的不同进行设置的。”她谈到，“有的角色性格洒脱率性，他的打戏就要偏大张大合和流畅的感觉；但有的角色性格比较内敛坚定，他的打戏动作就要更实一些。这些也是要看剧和角色具体分析。”
“以‘水’为灵感”
《梦华录》刚开播梦华录改编自哪部小说，较为独特唯美的美学风格便引起讨论，杨阳表示，“唯美”不是一个极致的追求，不然就会变得有刻意的感觉。杨阳认为，美学上，对剧整体的方向把控是很重要的，“不同影视剧，其实美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梦华录》是建立在宋朝审美体系之上的创作。而杨阳认为，宋朝是一个“集大雅为一体”的朝代，“宋代的审美是精致、简约、高级的。中国画讲究留白，宋代人喜欢含蓄的美，不繁复、不张扬。宋代人流行的四雅——焚香、点茶、插花、挂画，也是我喜欢的，宋词和宋瓷也很美。我是努力把这些宋代的浪漫和意境以及美都融入到《梦华录》中。”
斗茶
在具体的执行中，对宋代美学基调的建立和把控，则要落实于无数的细节之中，难度可想而知。杨阳透露，当美术、摄影听说她要以“水”作为剧集的美学基础，提出“水上威尼斯”的概念时，都雀跃起来。美术团队做了很多工作，到很多南方真实的水乡采风，还原真实感。造型指导黄薇也参考了很多宋画，《清明上河图》《听琴图》《焚香听阮图》《砖刻厨娘图》等等，“这些古画都描绘了宋代人的生活方式，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再结合现代手法，使《梦华录》的服装服饰既有烟火气又符合人物。对于剧中涉及的宋代民间生活呈现，团队也请了好几位不同领域的专家，有茶文化的顾问、历史顾问、宋宴专家等等。比如茶文化这部分，团队请教了福建省非遗茶百戏代表性传承人章志峰老师进行授课指导，“我们希望借赵盼儿之手展示中国茶百戏的韵味。”
前文所述赵盼儿与其他茶楼老板“斗茶”的戏，颇为精彩，但人物众多，茶艺的程序繁琐，杨阳提到，能顺利拍摄也得益于章先生和其弟子的指导。“播出以后，我们也是让老师帮忙录制了相关的视频，希望借助这种宣传推广，让传统文化被更多的人了解和喜爱。”
斗茶
近些年为了节省成本和时间，古装剧大量采取棚拍和特效，实拍则是耗时耗力且增加风险的选择，而杨阳希望，通过实拍来建立真实的氛围。《梦华录》自2021年2月开拍，经历了冬天、春天、夏天三个季节，拍了四个半月。从横店到无锡、象山，最后到襄阳，算是国剧中转场相当多的项目，这其中便增加了拍摄的难度和成本，很多时候，需要团队使一些巧劲，另辟蹊径地解决场地需求。比如在横店的拍摄，横店影视城每年有数百部戏在创作，古装剧更是必去之地，有些景要提前数月登记、抢占，即便拿到了，拍摄时间也是有限制的。于是，杨阳和团队就去找那些没有人去抢的景，“结果发现一条有水有桥的街道，但那是一个民国时期的景，几乎荒废了。我们就把房顶、门窗修缮成宋代风格，摆设植物、盆栽，让这个没人来抢的景‘活’了起来。”
《梦华录》剧照，男女主坐船
杨阳强调，“遵循中国古典的留白美，让优雅是融入的，不是‘贴’上去的一层外在，不只是通过人为打出来的光，那是浮光掠影的美，其实没有生命力。”杨阳细细举例，水的倒影波光粼粼，黄昏的桥头二人撑伞追逐，“都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古代诗词般的画面，这是建立在中国古典文化的基础上的。”对于演员美的捕捉也是一样的，不一定要拍很多近景去刻画脸部美，“我希望在自然的衬托下，人融入景里，如水般自然、真实、和谐。比如盼儿的出场戏，我们先拍水的倒影和小木筏上的花，然后镜头慢慢地摇到演员的脸上，这是非常和谐的画面。”
《梦华录》剧照，赵盼儿划船
“文化像水一样，要浸透在细节、回眸之间，这才是生命力的表现。”杨阳说道。同时，她微博上有这样一段阐述：“女人如水，海洋般深邃，空气般无所不在。水折射的光无比绚丽，带着爱和友善。水滴石穿，排山倒海。水滋养万物而不争。上善若水，既是大爱。”
